《宋清传》

题解

《宋清传》选自中华书局1978年校点本《柳宗元集》卷十七。作者柳宗元（公元773～819年），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人，唐代杰出的文学家和思想家。公元805年春，王叔文执政，采取一些革新政治的措施，他积极参与。不久为宦官藩镇所败，被贬为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后又贬为柳州（今属广西）刺史，最后卒于柳州。在文学上，他与韩愈齐名，共同领导了唐代古文运动，史称“韩柳”。所作诗文，颇多名篇，具有较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一直为人们所传诵。

宋清是唐朝京城长安药市上的一名药商，他精通药道，诚朴为人，尤其是毫不势利，对人一视同仁，有求必应；对欠帐而不能归还者则一概烧毁欠条，且“终不复言”。这种大异于常人的意义远大的“市道”（经商之道），使他不仅赢得了药农，从而收藏到最好的药材，更赢得了医家和患者，从而更加富有。柳宗元在对宋清及其经商之道大加肯定的同时，又较之当时所谓的士大夫，悲愤地批判了其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小市侩行径。文章出自真情，夹叙夹议，虽然很短，却意味深长。

宋清，長安西部藥市人也，居善藥[1]。有自山澤來者，必歸宋清氏，清優主之[2]。長安醫工得清藥輔其方，輒易讎[3]，咸譽清。疾病疕瘍者[4]，亦皆樂就清求藥，冀速已，清皆樂然響應[5]。雖不持錢者，皆與善藥，積券如山[6]，未嘗詣取直[7]。或不識[8]，遙與券，清不爲辭。歲終，度不能報[9]，輒焚券，終不復言。市人以其異，皆笑之，曰：“清，蚩妄人也[10]。”或曰：“清其有道者歟！”清聞之，曰：“清逐利以活妻子耳，非有道也；然謂我蚩妄者亦謬。”

[1]居：积聚。此谓收存。 [2]主：这里是“接待”的意思。 [3]雠（chóu 筹 ）：出售。 [4] 疕（bǐ比）疡：泛指外伤科疾患。疕，头疮，又指秃疮。 [5]响应：如响应声，喻有求必应。响，回声。 [6]券：书面凭证，此指欠款单。 [7]诣：到……去。 [8]直：通“值”，指药款。 [9]]度（duó 夺）：估计。 报：归还。 [10]蚩妄：愚蠢荒唐。

清居藥四十年，所焚券者百數十人，或至大官，或連數州，受俸博。其饋遺清者[1]，相屬於戶[2]。雖不能立報，而以賒死者千百[3]，不害清之爲富也。清之取利遠，遠故大，豈若小市人哉？一不得直，則怫然怒，再則罵而仇耳。彼之爲利，不亦翦翦乎[4]！吾見蚩之有在也。清誠以是得大利，又不爲妄，執其道不廢，卒以富。求者益衆，其應益廣。或斥棄沉廢[5]，親與交視之落然者[6]，清不以怠，遇其人[7]，必與善藥如故。一旦復柄用[8]，益厚報清。其遠取利，皆類此。

[1]馈遗（wèi 位）：赠送。 [2]相属（zhǔ 主）：一个接一个。属，连接。 [3]以：在。 [4]翦翦（jiǎn检）：浅薄狭窄的样子。翦，“剪”的异体字。 [5]斥弃沉废：谓因被贬官弃用而沦落潦倒。 [6]落然：冷落、淡漠的样子。 [7]遇：对待；接待。 [8]柄用：权位。

吾觀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1]，寒而棄[2]，鮮有類清之爲者，世之言徒曰市道交[3]。嗚呼！清，市人也[4]，今之交有能望報如清之遠者乎？幸而庶幾[5]，則天下之窮困廢辱得不死亡者衆矣，“市道交”豈可少耶？或曰：“清，非市道人也。”柳先生曰：“清居市不爲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黨以士大夫自名者[6]，反爭爲之不已，悲夫！然則清非獨異於市人也。”

[1]炎：喻有权有势。 [2]寒：喻丧失权势。 [3]市道交：以做买卖的手段结互相交往。谓以权势财利为交往的原则。市道，做生意的原则和方法；市侩手段。 [4]市人：商人。 [ 5]庶几：差不多；接近。指近似宋清那样的人。 [6]庠（xiáng 祥）塾：古代的学校。《礼记•学记》：“古之教育，家有塾，党有庠。” 乡党：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