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传》

《华佗传》节选自中华书局1959年校点本《三国志•魏书•方技传》。作者陈寿（公元233～297年），字承祚，巴西安汉（今四川南充）人。曾在蜀汉和晋初担任观阁内史和著作郎，撰有《三国志》。《三国志》反映魏蜀吴三国鼎立的错综复杂政治形势，记事翔实，评价公允，是一部纪传体的断代史书，同时也是一部著名的历史散文。该书和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范晔的《后汉书》合称为“四史”或“前四史”。在《后汉书•方术列传》中也有关于华佗的记载，可供参考。

传记全面记载了东汉末年我国伟大的医学家华佗的医学成就及其被曹操处死的不幸遭遇。首先全面介绍了华佗精通各科、尤长外科的基本情况，突出介绍了他所发明的世界上最早的、比欧洲要早1600多年的麻醉剂“麻沸散”；接着通过多个病案来说明华佗高超的医术；然后介绍了华佗在被曹操杀害前后的情形以及他在医学教育和体育保健方面的成就。华佗创造的“五禽戏”，至今为世界各国人民所研究和运用。

華佗，字元化，沛國譙人也[1]，一名旉[2]。游學徐土[3]，兼通数經[4]。沛相陳珪舉孝廉[5]，太尉黃琬辟[6]，皆不就[7]。曉养性之術，時人以爲年且百歲而貌有壯容。

注释

[1]沛国：汉代分封的一个王国，在今安徽、江苏、河南三省交界地区，以宿县为中心。 谯（qiāo桥）：沛国县名，今安徽亳州。 [2]旉：同“敷”。 [3]游学：离乡到外求学。 徐土：今徐州一带。 [4]经：指《易》、《书》、《诗》、《礼》、《春秋》等儒经。 [5]相：汉代封国的最高行政长官。汉景帝平定吴楚等七国叛乱后，改封国的丞相为相，由中央直接委派，掌握实权。 孝廉：汉代察举选人的科目。孝指孝子，廉指廉士，后合称孝廉。 [6]太尉：官名。汉代掌握军权的最高长官。 辟（bì 必）：征召。

语译

华佗，字元化，是沛国谯县人，又名华旉。曾经出外到徐州一带求学，同时通晓好几部儒经。沛国的相国陈举荐他为孝廉，太尉黄琬征召他去朝廷做官，他都不去。通晓养生的技术，与他同时的人们认为他年近百岁的时候仍然有着壮年人的容色。

又精方藥，其療疾，合湯不遇数種，心解分劑，不復稱量，煮熟便飲，語其節度[8]，舍去輒愈。若當灸，不過一兩處，每處不過七八壯[9]，病亦應除。若當針，亦不過一兩處，下針言：“當引某許[10]，若至，語人。”病者言“已到”，應便拔針，病亦行差[11]。

[8]节度：服药的方法和注意事项。 [10]壮：量词，一灸为一壮。 [11]引：指针感循经络延引。 许：处，此指部位。

若病結積在內，針藥所不能及，当須刳割者[12]，便飲其麻沸散[13]，須臾便如醉死，無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腸中，便斷腸湔洗，縫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14]，一月之間，即平復矣。

[12]差（chài）：同“瘥”，病愈。 [13]麻沸散：华佗创制的中药麻醉剂，已久佚。 [14]寤：睡醒。此谓感觉。

佗行道，見一人病咽塞，嗜食而不得下，家人車載欲往就醫，佗聞其呻吟，駐車往視，語之曰：“向來道邊有賣餅家[1]，蒜齏大酢[2]，從取三升飲之，病自當去。”即如佗言，立吐虵一枚[3]，縣車邊[4]，欲造佗[5]。佗尚未還，小兒戲門前，逆見[6]，自相謂曰：“似逢我公，車邊病是也[7]。”疾者前入坐，見佗北壁懸此虵輩約以十數。

[1]向：刚才。 [2]蒜齑：蒜泥汁。酢（cù 促）：“醋”的异体字，酸。 [3]虵：“蛇”的异体字，此指寄生虫。 [4]县：同“悬”，挂。 [5]造：到，往。 [6]逆：迎面。 [7]病：指“虵”。

又有一郡守病，佗以爲其人盛怒則差，乃多受其貨而不加治，無何棄去[8]，留書罵之。郡守果大怒，令人追捉殺佗。郡守子知之，屬使勿逐[9]。守瞋恚旣甚[10]，吐黑血數升而愈。

[8]无何：不久 。 [9]属（zhǔ 主）：同“嘱”。嘱咐。 [10]瞋恚（chēn huì 琛会）：愤怒。

又有一士大夫不快[11]，佗云：“君病深，當破腹取，然君壽亦不過十年，病不能殺君。忍病十歲，壽俱當盡，不足故自刳裂[12]。”士大夫不耐痛癢[13]，必欲除之，佗遂下手，所患尋差[14]，十年竟死。

[11]不快：指生病。 [12]足：值得。 刳（kū 哭）裂：剖开，指剖腹治疗。[13]痛痒：义偏“痛”。 [14]寻：不久。

廣陵太守陳登得病[15]，胸中煩懣，面赤不食。佗脈之曰：“府君胃中有蟲數升，欲成內疽，食腥物所爲也。”即作湯二升，先服一升，斯須盡服之。食頃[16]，吐出三升許蟲，赤頭皆動，半身是生魚膾也[17]，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後三期當發[18]，遇良醫乃可濟救。”依期果發動，時佗不在，如言而死。

太祖聞而召佗[19]，佗常在左右。太祖苦頭風，每發，心亂目眩。佗針鬲[20]，隨手而差。

[15]广陵：汉代郡名，今江苏扬州。 [16]食顷：一顿饭的时间。 [17]脍（kuài快）：切细的肉丝。 [18]期（jī鸡）：一周年。 [19]太祖：指曹操。 [20]鬲：通“膈”，指膈俞穴。

李將軍妻病甚，呼佗视脈。曰：“傷娠而胎不去”。將軍言：“聞實傷娠，胎已去矣。”佗曰：“案脈[21]，胎未去也。”將軍以爲不然。佗舍去，婦稍小差[22]。百餘日復動，更呼佗。佗曰： “此脈故事有胎[23]，前當生兩兒，一兒先出，血出甚多，後兒不及生。母不自覺，旁人亦不寤，不復迎[24]，遂不得生。胎死，血脈不復歸，必燥著母脊，故使多脊痛[25]。今當與湯，並針一處，此死胎必出。”湯針旣加，婦痛急如欲生者。佗曰：“此死胎久枯，不能自出，宜使人探之[26]。”果得一死男，手足完具，色黑，長可尺所[27]。

[21]案：考察；根据。 [22]稍：渐渐。 [23]故事：本来表明。 [24]迎：指接生。 [25]多：常常。 [26]探：探取，谓用手掏出。 [27]可：大约。 所：左右。

佗之絕技，凡此類也。

然本作士人，以醫見業[1]，意常自悔。後太祖親理[2]，得病篤重，使佗專視。佗曰：“此近難濟[3]，恒事攻治，可延歲月。”佗久遠家思歸，因曰：“當得家書[4]，方欲暫還耳[5]。”到家，辭以妻病，數乞期不反[6]。太祖累書呼，又敕郡縣發遣[7]。佗恃能厭食事[8]，猶不上道。

[1]见业：立业。见，《孟子•尽心上》：“修身见于世。”赵岐注：“见，立也。” [2]理：谓处理国事。 [3]近：近于。 [4]当：方才，刚刚。 [5]暂还：回家短住一段时间。 [6]数（shuò朔）：多次。 反：同“返”。 [7]敕（chì赤）：皇帝命令。 发遣：征发以至遣返。 [8]食事：以侍奉他人为事，吃伺候人的饭。

太祖大怒，使人往檢：若妻信病[9]，賜小豆四十斛[10]，寬假限日；若其虛詐，便收送之[11]。於是傳付許獄[12]，考驗首服[13]。荀彧請曰[14]：“佗術實工，人命所縣[15]，宜含宥之[16]。”太祖曰：“不憂，天下當無此鼠輩耶[17]？”遂考竟佗[18]。

[9]信：确实，真的。 [10]斛（hú 胡）：十斗。南宋以后以五斗为一斛。 [11]收：逮捕。 [12]传（zhuàn赚）：递解。 许：许昌。汉献帝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将东汉都城由洛阳迁至许昌。 [13]考验：拷打审讯。考，通“拷”。 首服：低头服罪。 [14]荀彧（yù 玉）：曹操的谋士，字文若。 [15]县：同“悬”，关系。 [16]含宥：宽恕。 [17]鼠辈：老鼠一类的人，对人的蔑称。 [18]考竟：在狱中处死人。《释名•释丧制》：“狱死曰考竟。考得其情，竟其命于狱也。”

佗臨死，出一卷書與獄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彊，索火燒之。佗死後，太祖頭風未除。太祖曰：“佗能愈此。小人養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殺此子，亦終當不爲我斷此根原耳。”及後愛子倉舒病困，太祖歎曰：“吾悔殺華佗，令此兒彊死也[19]。”

[19]彊死：谓让人眼睁睁地看着去死。彊，“强”的异体字。

初，軍吏李成苦咳嗽，晝夜不寤[20]，時吐膿血，以問佗。佗言：“君病腸臃[21]，咳之所吐，非從肺來也。與君散兩錢，當吐二升餘膿血，訖，快[22]，自養，一月可小起，好自將愛[23]，一年便健。十八歲當一小發，服此散，亦行復差。若不得此藥，故當死[24]。”復與兩錢散，成得藥去。

[20]寤：当作“寐”。范晔《后汉书•方术列传》作“寐”，是。 [21]臃：“痈”的异体字，毒疮。 [22]快：舒畅。 [23]将爱：保养保重。 [24]故：通“固”，一定。

五六歲，親中人有病如成者，謂成曰：“卿今彊健，我欲死，何忍無急去藥[25]，以待不祥？先持貸我，我差，爲卿從佗更索。”成與之。已故到譙[26]，適值佗見收，怱怱不忍從求[27]。後十八歲，成病竟發，無藥可服，以至於死。

[25]去：通“弆”，收藏。 [26]已：之后。 故：特地。 [27]怱怱：急乱之间。怱，“匆”的异体字。

廣陵吳普、彭城樊阿皆從佗學[1]。普依准佗治[2]，多所全濟。佗語普曰：“人體欲得勞動[3]，但不當使極耳[4]。動搖則穀氣得消，血脈流通，病不得生，譬猶戶樞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爲導引之事，熊頸鴟顧[5]，引輓腰體[6]，動諸關節，以求難老。吾有一術，名五禽之戲[7]：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猨[8],，五曰鳥，亦以除疾，兼利蹄足，以當導引[9]。體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戲，沾濡汗出，因上著粉[10]，身體輕便，腹中欲食。”

[1]彭城：县名，在仅江苏铜山境内。 [2]依准：依照……的标准。 [3]劳动：运动，活动。 [4]极：过度；疲惫。 [5]颈：通“经”，攀挂肢体。范晔《后汉书•方术列传》作“经”。 鸱：指鹞鹰或猫头鹰。 [6]引輓：屈伸。“輓”，通“挽”，弯曲。 [7]五禽之戏：即“五禽戏”，华佗模仿虎、鹿、熊、猨、鸟五种动物的动作而创造的一套保健体操。禽，鸟兽等动物的通称。 [8]猨：“猿”的异体字。 [9]当：代替。 [10]著：同“着”，撒敷。

普施行之，年九十餘，耳目聰明，齒牙完堅。阿善針術，凡醫咸言背及胸藏之間不可妄針，針之不可過四分，而阿針背入一二寸，巨闕胸藏針下五六寸[11]，而病輒皆瘳[12]。阿從佗求可服食益於人者，佗授以漆葉青黏散[13]：漆葉屑一升，青黏屑十四兩，以是爲率[14]。言久服去三蟲[15]，利五藏，輕體，使人頭不白。阿從其言，壽百餘歲。漆葉處所而有[16]，青黏生於豐、沛、彭城及朝歌云[17 ]。

[11]巨阙：穴位名。在脐上六寸。 [12]瘳（chōu 抽）：痊愈。 [13]漆叶青黏散：古代药剂名，能补虚、益精、杀虫、滋养脾肺肾。 [14]率（1ǜ律）：比例。 [15]三虫：泛指多种寄生虫。 [16]处所：到处。 [17]丰：县名，今江苏丰县。 沛：县名，在今江苏沛县东。 朝歌：县名，今河南淇县。 云：语未助词，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