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垣老人传》

题解

《东垣老人传》选自中医研究院图书馆珍藏余云岫手抄本《医史》卷五。作者砚坚，也名砚弥坚，又名贤，字伯固，应城（今属湖北）人。元初名士，著有《陨城集》。 《医史》共十卷，明代李濂编撰，收明以前医家传记七十二篇，对于研究我国医学发展史，了解历代名医的生平事迹，有一定的参考作用。

传记着重记述李杲一生高贵的品行。他为人忠信笃敬，慎于交游；自重自爱，同情疾苦。因母病不治而拜名家张元素为师学医，尽得其传。其后做过济源县税务长官，在任上即能以医救民疫厉。后则专以为事，终成大家。选择继承人是为了“传道”，而传道和著书立说又都是为了天下后世。这些高贵品行，至今仍具教诲意义。文章选材讲究，详略得当，对李杲的医学理论与临床病案略而不书，在医家传记中可谓别具一格。

東垣老人李君，諱杲[1]，字明之。其先世居真定[2]，富於金財。大定初[3]，校籍眞定、河間[4]，戶冠兩路[5]。君之幼也，異於羣兒；及長，忠信篤敬[6]，愼交遊，與人相接，無戲言。衢間衆人以爲懽洽處[7]，足跡未嘗到[8]，蓋天性然也。朋儕頗疾之[9]，密議一席，使妓戲狎，或引其衣，即怒駡，解衣焚之。

[1]讳（gǎo稿）：名讳。古代地位尊贵和受人尊敬之人在去世以后，人们称说其名时，前加一“讳”字，表示尊敬。 杲（gǎo稿）：李杲（公元1180～1251年），金元四大家之一，脾胃派（或称补土派、温补派）创始人与代表人物。 [2]真定：元代路名，为今河北正定县。 [3]大定：金世宗完颜雍的年号，时当公元1161～1189年。 [4]校籍：核查户籍。 河间：今河北河间县。 [5]路：宋元时期的地方行政区域名，相当于现在的地区。 [6]笃：厚道。 [7]衢（qú渠）间：指街坊。衢，四通八达的道路。 懽：“欢”的异体字。 [8]跡：“迹”的异体字。 [9]疾：通“嫉”，嫉妒。

由鄉豪接待國使[10]，府尹聞其妙齡有守也，諷妓強之酒[11]，不得辭，稍飲，遂大吐而出。其自愛如此。受《論語》、《孟子》於王內翰從之[12]，受《春秋》於馮內翰叔獻。宅有隙地，建書院，延待儒士。或不給者[13]，盡周之[14]。泰和中[15]，歲饑[16]，民多流亡，君極力賑捄[17]，全活者甚衆。

[10]国使：此指南宋出使金朝的使节。 [11]讽：用话语暗示。 [12]内翰：翰林的别称。 [13]不给（jǐ几）：谓生活困难。给，供应。 [14]周：通“赒”，周济，接济。 [15]泰和：金章宗完颜璟的年号，时当公元1201～1208年。 [16]饥：饥荒。 [17]捄：“救”的异体字。

母王氏寢疾[1]，命里中數醫拯之。溫涼寒熱，其說異同[2]；百藥備嘗，以水濟水[3]，竟莫知爲何證而斃。君痛悼不知醫而失其親，有願曰[4]：“若遇良醫，當力學以志吾過[5]！”聞易水潔古老人張君元素醫名天下[6]， 捐金帛詣之。學數年，盡得其法。進納得官[7]，監濟源稅[8]。

[1]寝疾：卧病在床，指染上重病。 [2]异同：义偏“异”，不同。 [3]以水济水：犹言以寒治寒。 [4]有愿：发愿；立志。 [5]志：同“誌”，记住。此谓弥补。 [6] 易水：今河北易县。 洁古老人：金代医学家张元素的号。 [7]进纳得官：通过向朝廷捐献钱粮获得一个官职。 [8]监：主管，做……主管。 济源：县名，今属河南。

彼中民感時行疫厲[9]，俗呼爲大頭天行[10]。醫工遍閱方書，無與對證者，出己見，妄下之，不效；復下之，比比至死[11]。醫不以爲過，病家不以爲非。君獨惻然於心，廢寢食，循流討源[12]，察標求本，製一方，與服之，乃效。特壽之於木[13]，刻揭於耳目聚集之地[14]，用之者無不效。時以爲僊人所傳[15]，而鏨之於石碣[16]。

[9]疫厉：指流行中的传染性强烈的病邪。 厉：通“疠”。 [10]大头天行：病名，又称大头瘟、大头风、大头伤寒，是感受风温时毒，邪气入侵肺胃而发，以头面红肿或咽喉肿痛为主要特征。天行，流行病。 [11]比比：接连不断地。 [12]“循流讨源”二句：依据病变探讨病因，察析病状寻求病根。 [13]寿：使……永久保存，使动用法。谓雕刻。 [14]揭：公开，公示。 [15] 僊：“仙”的异体字。 [16]錾（zàn赞）：雕刻；凿刻。 石碣：石碑。圆顶的碑石叫碣。

君初不以醫爲名，人亦不知君之深於醫也。君避兵汴梁[1]，遂以醫遊公卿間，其明效大驗，具載別書。壬辰北渡[2]，寓東平[3]；至甲辰還鄉里[4]。一日，謂友人周都運德父曰：“吾老，欲遺傳後世，艱其人奈何？”德父曰：“廉臺羅天益謙父[5]，性行敦樸，嘗恨所業未精，有志於學，君欲傳道，斯人其可也。”他日，偕往拜之。君一見曰：“汝來學覓錢醫人乎？學傳道醫人乎？”謙父曰：“亦傳道耳。”遂就學，日用飲食，仰給於君[6]。

[1]汴梁：今河南开封。 [2]壬辰：指金哀宗开兴元年，时当公元1232年。其年蒙军南下，大举攻金，围困汴梁，李杲从汴梁逃出，北渡黄河。 [3]东平：今属山东。 [4]甲辰：指公元1244年。 [5]廉台：廉州，县名，今河北藳（gǎo搞）城。 罗天益：字谦父（甫），河北真定人，元代医家。 [6]给：供给。

學三年，嘉其久而不倦也，予之白金二十兩[7]，曰：“吾知汝活計甚難，恐汝動心，半途而止，可以此給妻子。”謙父力辭不受。君曰：“吾大者不惜[8]，何吝乎細[9]？汝勿復辭。”君所期者可知矣。臨終，平日所著書檢勘卷帙[10]，以類相從，列於几前[11]，囑謙父曰：“此書付汝，非爲李明之、羅謙父，蓋爲天下後世，愼勿湮沒，推而行之。”行年七十有二[12]，實辛亥二月二十五日也[13]。君歿，迄今十有七年，謙父言猶在耳，念之益新。噫嘻！君之學，知所託矣[14]。

[7]白金：银子。 [8]大者：指医道。 [9]细：指钱财。 [10]检勘卷帙：整理勘定成一卷卷的书，装入书套。帙（zhì治），书套。 [11]几（jī机）：几案，书案。 [12]行年：犹“享年”。 有：通“又”。 [13]实：通“时”。 辛亥：指公元1251年。 [14]託：“托”的异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