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艺文志〉序及方技略》

题解

本文选自中华书局1959年校点本《汉书•艺文志》，由各自成篇的《汉书•艺文志》的“序”和“方技略”合成，标题另加。作者班固（公元32～92年），字孟坚，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人，东汉著名史学家。班固自幼聪颖好学，诸子百家，无所不读，而尤好汉史。他继承父亲班彪的遗志，历时26载，于章帝建初七年（公元82年）完成《汉书》初稿。后因仇家陷害，死于狱中。其未完的八表和《天文志》，由其妹班昭与同乡马续补完。《汉书》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记叙自汉高祖刘邦元年（公元前206年）至王莽地皇四年（公元23年）229年间的历史，分十二纪、八表、十志、七十列传，共一百篇。记事严谨详瞻，文辞精练渊雅，史学上的地位仅次于《史记》，是研究西汉历史最重要的文献。《《艺文志》属《汉书》的 “十志”之一，亦为班固所首创，是根据我国最早的图书目录学专著、西汉末年刘向和刘歆父子的《别录》和《七略》（主要是后者）写成的，所载为西汉成帝和哀帝时整理出来的图书文献的成果，同时叙述了各家各派的学术源流及内容得失。凡分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六大类，收录记述书籍38种，596家，13269卷。因《别录》和《七略》早佚，遂为我国现存最早的图书目录学文献。

“《艺文志》序”是《艺文志》的总序。序中首先略述了孔子逝后学术流派的产生、战国时诸子百家的兴起与争鸣及秦朝焚书的情况，交代了图书的发展和流变；然后比较详细地叙述了西汉时期重视和收集、整理图书文献的史实与成果，说明了《艺文志》成书的原因、来源和目的。“方技略”是《艺文志》的内容之一，凡分医经、经方、房中和神仙四小类。“略”中先列其书，后述内容与意义，为我国现存最早的医药卫生学文献。

昔仲尼沒而微言絕[1]，七十子喪而大義乖[2]。故《春秋》分爲五[3]，《詩》分爲四[4]，《易》有數家之傳[5]。戰國從衡[6]，真僞分爭，諸子之言紛然殽亂[7]。至秦患之，乃燔滅文章[8]，以愚黔首[9]。

[1]没：同“殁”，“死”的婉言。 微言：涵义隐深的言论，指字面平实而寓涵褒贬等大义的言辞。 [2]七十子：相传孔子有弟子三千，而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一说七十七）。此指孔门七十二贤，“七十子”是举其概的说法。 大义：指儒经中的精髓要义。 乖：乖违，偏离，谓偏离了儒家的正道。 [3]《春秋》分为五：传注《春秋》的五个流派，传到现在的为“《春秋》三传”，即《左传》、《公羊传》、《谷梁传》），汉时立于官学。另有《邹氏传》与《夹氏传》传于民间，早已失传。 [4]《诗》分为四：西汉时传注《诗经》的四个流派，分别为齐国的辕固、鲁国的申培、燕国的韩婴、赵国的毛亨，世称“齐鲁韩毛”。齐鲁韩三家在西汉时立有博士，魏晋以后渐亡。毛氏所传《诗经》，世称《毛诗》，盛行于东汉以后并传承至今。 [5]《易》有数家之传：《汉书•艺文志•六艺略》：“汉兴，田何传之。迄于宣、元，有施、孟、梁丘、京氏立于学官，而民间有费、高两家之说。”均已早佚。 传（zhuàn赚）：古书注释的类型之一，以传述大义为主、兼释语词的注释。 [6]从衡：即“纵横”，为“合纵”与“连横”之合称的简称，是战国时期诸侯国之间政治、外交与军事斗争的主要形式。从，同“纵”。衡，通“横”。 [7]殽：通“淆”，混乱。 [8]燔（fán烦）：烧。 文章：指图书文献。 [9]黔首：百姓。

漢興[10]，改秦之敗[11]，大收篇籍[12]，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13]，書缺簡脫[14]，禮壞樂崩，聖上喟然而稱曰[15]：“朕甚閔焉[16]！”於是建藏書之策[17]，置寫書之官[18]，下及諸子傳說[19]，皆充秘府[20]。

[10]兴：建立。 [11]败：指秦朝焚书的弊政。 [12]篇籍：图书。 [13]孝武：指汉武帝刘彻，公元前141～前87年在位，谥孝武。 [14]书：文指书中的文字。 [15]喟然：感慨的样子。 [16]闵：通“悯”，忧虑。 [17]策：指策府，亦作“册府”，古代帝王藏书的地方。 [18]写：抄写。 [19]传（zhuàn赚）说：指关于儒经的传注与诸子的著述。 [20]秘府：古代帝王在宫内珍藏秘籍的地方。

至成帝時[21]，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22]，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23]，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24]，太史令尹咸校數術[25]，侍醫李柱國校方技[26]。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

[21]成帝：西汉孝成帝刘骜，公元前32～前7年。 [22]谒者：汉代官职，负责接待宾客。 遗书：散失的书。 [23]光禄大夫：官名，主管顾问应对事宜。 刘向（约公元前77～前6年）：字子政，沛（今江苏沛县）人，西汉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著有《别录》、《说苑》、《新序》等书。 [24]步兵校尉：西汉时掌管宫城部队的将领，地位略低于将军。 [25]太史令：官名，汉时主管典籍、修史、天文、历法等事务。 数术：又作“术数”，天文、 历法、卜筮之类的技术，此指该类的书籍。 [26]侍医：皇帝的御医。《隋书•经籍志》引作“太医监”，此指太医的长官。 方技：医药卫生一类的技术，此指该类书籍。

會向卒，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27]。歆於是總羣書而奏其《七略》[28]，故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今刪其要[29]，以備篇籍。

[27]哀帝：汉哀帝刘欣，公元前6～前1年在位。 侍中：官 名。汉时为列侯以至郎中的加官，属虚衔，但荣誉很高。 奉车（jū居）都尉：官名，掌管皇帝车驾的武官，皇帝出巡时要随从侍奉并事保卫工作。 [28]歆（xīn辛）：刘向之子，字子骏（？～23年），后改名秀，字颖叔。 [29]删：选取，节取。

方技略

《黃帝內經》十八卷[1]	《外經》三十七卷[2]
《扁鵲內經》九卷	《外經》十二卷
《白氏內經》三十八卷	《外經》三十六卷
《旁篇》二十五卷

右醫經七家[3]，二百一十六卷[4]。

[1]黄帝内经：即今传的《黄帝内经》。一说为另外一部《黄帝内经》。 [2]外经：本书及以下共六部医书，俱已失传。 [3]右：以上。 [4]二百一十六卷：与所列医经卷数不合，当为年久传误所致。以下经方、房中、神仙三类之后的总数，均与所列之书卷数不合。

醫經者，原人血脈、經落、骨髓、陰陽、表裏[5]，以起百病之本[6]，死生之分[7]，而用度箴石湯火所施[8]，調百藥齊和之所宜[9]。至齊之得[10]，猶慈石取鐵[11]，以物相使[12]。拙者失理[13]，以瘉爲劇[14]，以生爲死。

[5]原：推究……的本源。 落：通“络”。 [6]起：阐述；阐发。 [7]分（fèn奋）：界限。 [8]度（duó夺）：揣度，谓研究。 箴：通“针”，指针刺。 火：指灸法。 [9]齐（jì 计）和：指药物的恰当配伍。齐，同“剂”。 [10]至齐：最好的药剂。 得：功效；作用。 [11]慈：同“磁”。 [12]以物相使：谓用药物的不同性能互相配合来发挥作用。 [13]失理：违背医理。 [14]瘉：“愈”的异体字，此指轻病。

《五藏六府痹十二病方》三十卷[1]	《五藏六府疝十六病方》四十卷
《五藏六府癉十二病方》四十卷[2]	《風寒熱十六病方》二十六卷
《泰始黃帝扁鵲俞拊方》二十三卷	《五藏傷中十一病方》三十一卷
《客疾五藏狂顚病方》十七卷[3]	《金瘡瘲瘛方》三十卷[4]
《婦人嬰兒方》十九卷	《湯液經法》三十二卷
《神農黃帝食禁》七卷

右經方十一家[5]，二百七十四卷。

[1]痹：颜师古注：风湿之病。 十二病方：十二种病证的方治。以下类此。 [2]瘅（dān音单）：热病。 [3]客疾：外邪所致的病。 [4] 金疮：由金属器刃造成的肢体创伤。 疭瘛（zòng chì 纵赤）：手足痉挛抽搐的病症。 [5]经方：相当于现在的中药、方剂一类的书。下句“经方者”中的“经方”，指中药方剂方面的技术。

經方者，本草石之寒溫[6]，量疾病之淺深[7]，假藥味之滋[8]，因氣感之宜[9]，辯五苦六辛[10]，致水火之齊[11]，以通閉解結，反之於平[12]。及失其宜者[13]，以熱益熱，以寒增寒，精氣內傷，不見於外[14]，是所獨失也[15]。故諺曰：有病不治[16]，常得中醫。

[6]草石：泛指药物。 寒温：“温凉寒热”之省，指药物的属性。 [7]量：估量。 [8]假：凭借。 滋：汁液。此指药物的作用、功效。 [9]气感之宜：指人对气候感应的适宜情况。 [10]辩：通“辨”。 五苦六辛：泛指药物的各种性味。 [11]水火之齐：为“水之齐”和“火之齐”的合称，指寒凉或温热的药剂。 [12]反：同“返”。 [13]失其宜者：谓违背了“经方”之理的医生。 [14] 见：同“现”。 [15]是所独失：谓失误的唯一原因，就是由于违背了“经方”之理。 [16]“有病不治”二句：意谓患了病不用去治疗，常常还能因为符合医理而自然痊愈；而去治疗， 反倒可能因为医生水平低下而使病情加重。中（zhòng众）医：谓符合医理。 一说：“常得中医”谓犹如得到了一个中等水平的医生，而不是前去就医时反倒遇到了庸医。亦通。

《容成陰道》二十六卷[1]	《務成子陰道》三十六卷[2]
《堯舜陰道》二十三卷	《湯盤庚陰道》二十卷[3]
《天老雜子陰道》二十五卷[4]	《天一陰道》二十四卷[5]
《黃帝三王養陽方》二十卷	《三家內房有子方》十七卷

右房中八家，百八十六卷。

[1]容成：相传为黄帝时的医官，精于房中之术，又为历法的发明者。 阴道：古代指房中之术。 [2]务成子：务成昭，舜的老师。 [3]汤盘庚：商汤和盘庚。汤，指商汤，又称成汤、武汤、天乙等，商朝的建立者。盘庚，商朝天子之一，汤的九世孙。 [4]天老：相传为黄帝时的三公之一。 [5]天一：即天乙，商汤之名。

房中者[6]，情性之極[7]，至道之際，是以聖王制外樂以禁內情[8]，而爲之節文[9]。傳曰[10]：“先王之樂，所以節百事也。”樂而有節，則和平壽考[11]。及迷者弗顧，以生疾而殞性命。

[6]房中：即房中术，为古代的性医学，此指房中类的书籍。下文“房中者情性之极”的“房中”，则指男女房室之事。 [7]“情性之极”二句：意为男女房室之事，是人的情欲发展到极点的行为，是阴阳之道在人身上边发生交会的体现。情性，指情欲、性欲。至道，指阴阳之道。际，交会。 [8] 将性情恰当地渲泄于外的音乐。 内情：指房室之欲，即情欲、性欲。 [9]为之节文：为此写下了合理节制情欲的文字。 [10]传：指《左传》。引文见《左传•昭公元年》。 [11]寿考：寿命长久，享尽天年而老死。

《宓戲雜子道》二十篇[1]	《上聖雜子道》二十六卷
《道要雜子》十八卷	《黃帝雜子步引》十二卷[2]
《黃帝岐伯按摩》十卷	《黃帝雜子芝菌》十八卷[3]
《黃帝雜子十九家方》二十一卷	《泰壹雜子十五家方》二十二卷[4]
《神農雜子技道》二十三卷	《泰壹雜子黃冶》三十一卷[5]

右神僊十家[6]，二百五卷。

[1]宓（fú扶）戏：即伏羲，远古帝王之一。 杂子道：神仙家修身养性以求得长生不老的方法。 [2]步引：导引一类的修炼方法。 [3]芝菌：指服食丹药一类的养生法。 [4]泰懿：即“泰一”，古代的天神名。 [5]黄治：指冶炼丹药的方法。 [6]僊：“仙”的异体字。

神僊者，所以保性命之眞[7]，而遊求於其外者也[8]。聊以盪意平心[9]，同死生之域，而無怵惕於胷中[10]。然而或者專以爲務，則誕欺怪迂之文彌以益多，非聖王之所以教也。孔子曰[11]：“索隱行怪[12]，後世有述焉[13]，吾不爲之矣。”

[7]真：真元，真精。 [8]而游求于其外：谓向身外的天地山川广求养生之道。 [9]聊以：赖以。 荡意平心：净化思想，安定心神。盪，“荡”的异体字，涤荡。 [10]怵（chù触）惕：恐惧，指对死亡的恐惧。 [11]孔子曰：以下引文见《礼记•中庸》。 [12]索隐行怪：追求神秘之事，奉行怪异之道。 [13]述：遵从。

凡方技三十六家，八百六十八卷。

方技者，皆生生之具[1]，王官之一守也[2]。太古有岐伯、俞拊，中世有扁鵲、秦和，蓋論病以及國[3]，原診以知政。漢興有倉公。今其技術晻昧[4]，故論其書，以序方技爲四種。

[1]生生之具：使生命延续不息的工具。 [2]王：天子。 守：职守。 [3]“盖论病以及国”二句：谓高明的医生能在论断国君的疾病时推知国情，在推究诊治疾病的根本方法时推知国政。 [4]晻昧：淹没；埋没。晻，“暗”的异体字。